新闻 政务 党建 视频 图片 社区 评论 旅游 电商
客户端 微博 微信 抖音 数字报

但饮一瓢“汉江水”

时间:2024-11-18 08:32    来源:十堰日报  字体:  打印  播报

《丹江口大坝加高工程》陈康乐作

■ 陈奉生

一渠大江水,不舍昼夜,穿黄河,走冀豫,入京津,倏忽十载,“南来”之水润泽着北方。

追溯历史的源头,十堰的丹江口水库,与北京的密云水库,一南一北,远隔三千里,在1958年9月1日同一天开工。如此神奇的巧合,必然注定成历史性的缘分。这两座新中国水利史上的丰碑,一个被誉为“燕山明珠”,另一个被誉为“亚洲天池”,虽远隔千山万水,却承载着几代人的心血、眷恋和期盼……

俯拾岁月的底片,来自京、津、冀20多万建库大军,在燕山脚下,潮白河畔,追着太阳,赶着月亮,昼夜奋战,实现了“一年拦洪、两年建成”的既定目标;与此同时,在丹江口水库工地,来自湖北、河南两省所辖的襄阳、荆州、南阳三个地区的十余万民工,挑着干粮,背着铺盖,带着简陋的工具,奔赴工地。他们上山砍竹割草,沿江边搭建简易窝棚,然后用竹筐、独轮车、小木船运载黏土砂石,没有电,晚上就用火把、汽灯照明,冲天的亮光照彻了夜空。

天清一雁远,苍波邈可期。2014年12月12日,随着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陶岔渠首缓缓开启闸门,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正式通水。十年来,南水北调中线之水,起于湖北十堰丹江口水库,为沿线26座城市累计输水超过680亿立方米,直接受益人口超1.08亿人。“南水”的到来,缓解了北京水资源紧缺的局面,也完成“南水”成为北京城区主力水源的历史性转变。

如果说丹江口水库是一口北方的“大水井”,那么,团城湖就是北京市民的“水龙头”,而密云水库就是首都储水的“大水缸”。

每当我伫立在密云水库的白河大坝,凝视满眼的水色,满眼水的风姿,就想,十堰人民把“水”的女儿,远嫁给了北方,焦渴的北方大地,被汩汩而来的“南水”,滋润得葱葱郁郁,原本枯瘦的密云水库变得丰盈而烟波浩渺。那一朵一朵的浪花里,藏有多少“双向奔赴”的故事,也藏着对十堰故乡多深的思念……

“若要奔赴一场思念/愿在十堰和你遇见,来到五堰街的夜晚/吃碗三合汤/心被灯火填满,和你一起去听风/观雨/遇见你/遇见十堰……”

有人说,听一首歌,可以“解码”一座城。在十堰街头,听这首《遇见十堰》的民谣,会让我怎样“解码”十堰呢?晚上再去尝三合汤吧,先去攀登一下位于十堰中心城区的健康步道。健康步道绕山而建,与山浑然一体,可移步换景360°环视十堰城。细雨霏霏,有雨落下来了。近旁,翠竹亭亭。一棵乌桕树,开出穗状的花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;远山,笼了烟云,整个山城,在峰峦间若隐若现。缘于“九山、半水、半分田”的自然地貌,生活于斯的先民拦河筑堤,垒起整整十道堰,用来耕田种地,便有了十堰这个地名。十堰原本是郧县(今郧阳区)一个小山村,20世纪60年代末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(简称“二汽”)落户于此,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,十堰因车而建、因车而兴。

在十堰奥体中心的垭口,遇到一个榨鲜橙汁的摊位。摊主是一个年轻的女子,个子不高,一说话就笑。询问得知,她叫王美金,云南昆明人,十几年前嫁到丹江口市,现与老公定居十堰中心城区,几年前,她生了三胞胎,全是男孩。在她发给我的视频里,只见三个小家伙儿撅着屁股,隔着护栏,正在观看丹江口水库开闸放水。我告诉她自己是北京密云人,密云水库每年也要开闸放水。她告诉我,一个北京网红“好人大哥”做了一个非常棒的丹江口水库视频,每看一次都会流泪眼,希望我也能看一看。

我俯瞰着烟雨蒙蒙的十堰城,打开了手机视频。曾经听人说,十堰正处在我国版图的“雄鸡”心脏部位,这位“好人大哥”,说得情真意切,把十堰这颗大爱之“心”,呈现给世人。

“这里曾经是一脚踏出四两油、一收十年粮不愁的富庶之乡。可是为了国家的战略需要,几十万老百姓背井离乡,他们只说了一句话,谁让我们是同胞。中国人安土重迁,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,于是我们看到了很多老人临别时对着江水下跪,久久不愿起来,因为滚滚的江水下,是他们祖宗的坟,是他们家族的根……”

有一种直抵灵魂的悲壮叫成全,有一种通达血液的爱叫同胞。我们常把建军的南昌、抗疫的武汉说成是英雄的城市,但是在我心中,丹江口绝对是敢于牺牲的英雄城,丹江口水库就如我们的“母亲湖”……

在十堰,有人这样说,我们有关生死的悲痛与哀伤,无论何等绵长和深切,都会像落在河面的雨点或打水漂时的石片,不管溅起多大的水花,最终都会复归平静,融入汉江河这个母体。唯有活着的人和他们的生活,如河水一样涟漪阵阵,不息流淌。

“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;汉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”三千里汉江,从远古奔涌而来,过境十堰216公里,在郧阳蜿蜒136公里。郧阳原来叫郧县,更早的时候是郧阳府和郧阳抚治。明朝成化十二年十二月(1477年1月),明王朝针对流民问题设立特别巡抚辖区湖广行都司,全称“抚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”,掌管鄂豫川陕毗邻地区4省8府9州65县军民事务,直至清朝康熙十九年(1680年)裁撤。如今的郧阳区肩负着“护水”“发展”的双重使命。为支持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建设,郧阳先后经历了两次淹没、两次搬迁、三次移城。移民在异地重新扎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,是何等艰难。

浩荡的移民搬迁队伍早已融入历史的长河,移民的故事却依旧留在人们的心中。拆掉老屋、填平水井、砍倒柿子树、卖掉渔船、关停造纸企业……每一滴清水背后,都有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。

为了忘却的纪念,郧阳区用8965块老城旧砖,铺设成一条小路,代表曾经的郧阳府管辖8府9州65县;在郧阳区柳陂镇卧龙岗村,有一组雕塑群,包括14位移民人物铜像,3条看家狗,10条汉江鱼,1棵柿子树和一口老水井。有人捧一抷故乡的土,跪别家园,有人把渡口的牌子扛在肩头,有人在柿子树下拉着一曲悲怆的二胡……

向水而生,向水而兴。

怎样“挪穷窝”“换穷业”呢?郧阳区杨溪铺镇青龙泉社区,是湖北省最大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区。居民是18个乡镇243个村的4300余户近1.5万易地扶贫搬迁群众。选最好的地方安置,以最优的产业帮扶,搬迁和产业一步到位,形成搬迁促产业转型的“郧阳模式”。

许多人不知道,香菇生长在什么地方。土里?培育盆里?还是树上?在房县、郧西、郧阳等地,至今仍然沿用着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栽培模式,取当地一种花栎树,把树截成一米左右木段,然后打孔接菌种,这样就能长出当地有名的黑木耳或香菇。古老的种植香菇之法,成为郧阳的点“金”术。郧阳投资建设香菇产业种植示范园1200亩,香菇大棚3000多个,年产值4000多万元,带动3000多人就业。以青龙泉社区为辐射,按照全产业链、全生态链、全价值链模式,香菇种植成为青龙泉社区的“致富伞”。在谭家湾镇建设食用菌循环经济扶贫产业示范园,成立华中食用菌研究院,建设研发中心和香菇交易市场,引进上下游企业22家,建成智能化四季出菇工厂,形成集研发、种植、加工、销售于一体的香菇产业链条,香菇点“亮”了移民的日子。

同时,郧阳区先后引进上海东北亚新等袜业企业落户,全区19个乡镇建起袜业工厂,26个村布局生产车间,700多个农户家中开设加工作坊,带动众多群众在家门口就业,实现了挣钱顾家两不误,安幼养老都兼顾。

郧阳区坚持生态、经济、产业三化融合,组建12家农业龙头企业,带动2万名群众种植木本经济林35万亩。油橄榄、木瓜、核桃等成为郧阳群众的“摇钱树”。厚植绿水青山,赢得金山银山,做到可持续发展。

“啥叫今非昔比?都在娃娃们脸上写着呢。”在青龙泉社区东城区幼儿园门口,一位孩子家长说。在中班教室里,20多个孩子像小鸟一样挥动手臂,跟着老师做操;大班孩子韵味十足地唱着《读唐诗》。

歌声穿透了时光,传到了村外,传到了汉江边。有风掠过,江水拍岸,在汉江的烟波里,仿佛传来了郧阳老城的回响……

武当山,方圆八百里;汉江水,蜿蜒三千里。两者在地球神秘的北纬30°线上相遇,演绎了怎样的古今传奇?

汉水流域作为中华文明重要的发祥地之一,在分为两仪四象五行的裂变中,道尽了人生自然的本质。明永乐九年(1411年),明成祖朱棣颁诏下令“北建故宫、南修武当”。翌年,诏命驸马都尉沐昕与隆平侯张信、工部侍郎郭琎督率民工丁夫三十万众进驻武当山,历时十四个春秋,耗银数百万,在悬崖峭壁上修成9宫8观36庵堂72岩庙39桥12亭等建筑群,使其成为“亘古无双胜境,天下第一仙山”。

武当山的金顶,供奉着玄武大帝。武当山从古海洋中升起,形成一座莲花状的山形,周围群峰自然地朝向海拔1612米的天柱峰,如同众星拱月,这种奇观被称为“七十二峰朝大顶”。在民间百姓心中,玄武被赋予多种美好寓意:主天地而兴社稷;化龟蛇以祐黎元。

倘若把武当山的天柱峰视为“龟”,蜿蜒的汉水视为“蛇”,两者犹如太极里一阴一阳的“道”,化育着“水火既济之功。”

中国大陆最早诞生的河流是汉江,大约在汉江诞生7亿年之后,长江、黄河才出现。如果说长江、黄河是中华母亲河,汉江则当之无愧为“祖母河”。

汉江是长江最长的支流,源于秦岭南麓陕西省宁强县,至武汉市汉口龙王庙汇入长江,全程1577公里。历史上的汉江虽然每段有过不同的名称,如勉县称沔水、汉中称汉水、安康至丹江口称沧浪水、襄阳称襄水,但是它们始终有一个共同的名称——汉江。

古人为什么把它命名为“汉”呢?汉是天汉,银河的专用名称。《毛传》解释:“云汉,天河也。”故而《诗经・小雅・大东》曰:“维天有汉,鉴亦有光。”古人认为既然“维天有汉”,地上也要有河流与银汉相对应,于是,就把这条像银河那样浩瀚的河流命名为“汉江”了。

只要有江,肯定就有船,汉江上曾经来往过许多船。而今,一艘名为“均州号”游船,缓缓驶离汉江码头,载着游人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——这就是5D沉浸式实景演出的《梦回均州》。借年轻女考古学家若水的视角,泛舟汉江之上,观众仿佛穿越到过去,目睹淹没碧波之下,有两千多年的历史,城墙全部用15公斤一块的青砖砌成的“铁打的均州古城”。仿佛在每一个转角,每一次回眸,都会遇见一口老井、一方石桌、一通古碑、一段残垣断壁和那远离故土的亲人。

在这现实与梦境之间,消逝的均州古城“涅槃”成丹江口市。而“涅槃”后的城市,只能在梦境里去寻找故土家园了。

“汉”字有着深邃的内涵。汉朝建立之前,“汉”不过是大江支流的名称,汉朝建立之后,“汉”成为华夏族文化精神的集合体。《水调歌头:南水北调中线全纪实(2005—2014)》一书,对“汉”字作了深刻的诠释:“这个‘汉’字,道出了一条大江的身世秘密;这个‘汉’字,又是一把文明的尺子,丈量出了汉江文明的伟大历程;这个‘汉’字,随着汉江的流泻跨越千年,成为一种文字、一门语言一个民族和一种永不磨灭的精神标志;这个‘汉’字,就这样深深地烙印为中华民族的血脉基因。”

问道武当山,寻源丹江口。

借船之力,去体会“中国水都”的清澈、湛蓝和浩瀚。站在甲板上,面向南方,一道巍峨耸立的大坝,横亘在汉江和丹江交汇处,大坝加高后,库容由174.5亿立方米增至290.5亿立方米,水域面积增至1022.75平方公里。

掉过身面朝北方,左手边为汉江,右手边为丹江。库水90%源于汉江,作为汉江最长支流的丹江,全长390公里,仅占库水水源的10%。许多人认为,“丹江口水库”这个名称并不贴切,可以这样说,丹江口水库主要是汉江水,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也主要是汉江水,汉江隐藏了“功与名”。

船行之处,卷起朵朵浪花。停船时,驾船的张师傅用塑料桶从30米水中打上一桶水。大家分别品尝,连声赞叹。有人深有感触地说,没来十堰之前,觉得家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,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当你真正走进库区,了解十堰人民的付出和奉献后,你会对每一滴水有了感恩和敬畏之心。我连喝了两杯,感觉很甜、很柔。我找来矿泉水瓶,接了满满一瓶水,对十堰的朋友说,我要把这瓶水带回北京,一半倒入密云水库,一半给孙子喝,饮水思源,让他也尝尝源头水的滋味。

轮船启动,水面泛起的层层波纹,似一个又一个“水”的篆书。水是丹江口水库的灵魂,我站在船头,正与一个灵魂相遇,它藏在水底,像历史藏在时间的深处。

一水相牵,北京和十堰紧紧连在了一起。十年来,北京市累计援助十堰协作资金22.5亿元,支持京能热电、北冰洋、北控燕京啤酒等582个项目落地。两地积极开展“万企兴万村”行动,十堰336个优质农产品进入北京首农推荐目录,十堰茶叶、香菇、黄酒、木本油料等进入北京市场,农民年收入逐年提高。持续开展“院士专家十堰行”等活动,十堰已有18家院士专家工作站,达成合作协议223个,帮助培训“高精尖”人才、技术人才、致富带头人1万多人,为十堰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坚实智力支撑。京堰两地10个县市区、133个乡镇结为“亲戚”,成为亲密无间的“一家人”。

我曾写过密云水库的报告文学《京华水源头》,在查阅史料时,了解到历史上的北京,曾经是一个水资源丰沛的地区。永定河、潮白河、温榆河等河流从燕山和太行山中奔涌而出,冲击成扇形的“北京湾”。从蓟城兴起直至明清,这里平地流泉,河网密集,湖泊星罗棋布。一条大运河,更是流出古都水的韵味和繁华。

水是生命之源,也是城市的经脉。随着北京的发展,城市对水资源需求不断增加,加之气候变化降雨量逐渐减少,北京丰富的地表水系迅速断流、干涸,甚至地下水也超采严重,缺水局面渐渐逼近。随着首都社会经济发展,人口数量和用水量激增,加上经历长时间干旱期,密云水库水位连年下降,一度入不敷出。“南水”的到来代替了密云水库主要供水水源的作用,使其得以“休养生息”。

2015年9月第一次启用以来,密云水库已累计存蓄约6亿立方米“南水”;2021年,密云水库蓄水量达35.79亿立方米,创历史新高。“南水”进京之前,海河流域一度面临着“有河皆干、有水皆污”的现象,潮白河常年断流。有了“南水”助力,时隔22年后的潮白河,首次实现全线通水。

北京地下水水位也逐年呈上升趋势。从2015年开始,地下水水位连年回升,平原区地下水埋深从2015年的25.75米回升到2023年的14.74米,累计回升11.01米,地下水储量增加56.4亿立方米。北京的五大河流时隔26年后全部重现“流动的河”。闲暇时,我带着孙子去潮白河的左堤路遛弯儿,天空是蓝色的,潮白河是蓝的。蓝得包容、蓝得轻松、蓝得惬意。左堤路边的草木葱茏,虫鸣唧唧,此起彼伏。清风微拂,潮白河漾起一阵波浪……

一只江鸥翩然飞来,船已行至人称“小太平洋”的浩瀚水域。放眼望去,浩渺万顷,如绸缎般铺展开来,延至天边。伫立船头,四顾皆水,几无遮拦,便有云帆沧海的感觉。将视线延续向前,通向更为湛蓝的深处,隐约可见淅川的陶岔,那便是大江北去的渠首。

我拍了一段视频发给儿子,让他给孙子看看。晚上孙子就惦记着这瓶水了,打电话问,爷爷,啥时候能喝到汉江水呀?

我回到北京,水还在快递的路上。我告诉儿子,水到了,留一半儿水在北京,快递一半儿水回密云。没过多久,快递的水到了。孙子打来电话说,爷爷,汉江水和家里的自来水,味道咋一样呀?我说,你都喝很多年了,肯定是一样的呀。早晨,爱人开车,我们去了白河入密云水库的河口。远处黛绿的青山,逶迤连绵。白河河口的鹿皮关长城,被晨辉镀上了金色。我把水倒入了白河,阳光洒满河面,闪烁着粼粼波光,向南流去……

我的微信名叫若水三千,古人云,弱水三千,单取一瓢饮;沧海万顷,唯系一江潮。我蹲下身子,把手伸进白河边的浅流里,遥远的汉江已不再遥远,已然成为亲如一家的“姊妹”。河水从我的指缝间悄然流淌,好像牵起了大江北去的一江潮……

( 责任编辑:叶岚    新闻报料:8110110    版权声明

推荐阅读